《日本制造業白皮書》自2002年開始,通常每年5、6月份發布,已經進行了17年。每年一次的《日本制造業白皮書》,時效性也非常好,據日本的朋友講,日本制造業從事研究和管理工作的人員,都會閱讀白皮書,甚至于一些企業戰略的部門,還會依據白皮書,撰寫企業的戰略報告。
日本的精益管理思想在中國制造業有較大的市場,了解日本制造業在做什么,成為中國制造企業相關人士的必做功課,現在有這么全面的《日本制造業白皮書》,他們自然不想放過。
日本經濟產業省官方網站
對于真正有意從《日本制造業白皮書》中獲益的中國企業家和管理者來講,應該注意兩點:
第一,在2018年的白皮書中,跟前幾年的有重大的不同,那就是日本經產省的官員已經意識到,我們所處的時代是一個“非連續創新”的階段,這不是日本的改進思路可以應對的,事實上,經產省的官員在報告中引用了大量的數據,證明其生產力困境(Productivity Slump)的嚴重性。
據工業4.0研究院觀察,日本經產省這樣的結論,實際上是否定了日本機械學會在2015年大力推進的智能制造思路,想必日本經產省的官員是清楚的,上個世紀(1989年)日本提出了智能制造系統(IMS,Intelligent Manufacturing Systems)計劃,害了日本近30年不得翻身,這些官僚是心有余悸的。
第二,在否定日本機械學會早期提出的產業結構優化思路(IVI,Industrial Value Chain Initiative,工業價值鏈計劃)同時,經產省強調了“互聯工業”(Connected Industries)的重要性。換句話來講,日本官僚們認為,如果日本要避免類似互聯網時代的落后,還是應該學習美國,不應該以德國的高度集成為標桿,否則第四次工業革命又沒有日本什么事情了。
非連續創新
在2018年版的《日本制造業白皮書》中,我們發現一些與眾不同的東西,其中,日本官僚對全球制造業的發展是一次“非連續創新”的判定,非常引人注目。
日本的優勢和劣勢分析結果
按照日本專家的理解,目前日本純粹的自動化產品競爭非常激烈,難以形成高的附加值,因此,日本制造業希望自動化與數字化融合的解決方案,獲得更高的附加值。相比較而言,美國制造業更容易獲得高附加值的市場機會。
如果以凈資產收益率視為附加價值的指標,統計數據顯示,在同一時期,日本制造業的凈資產收益率水平總是低于歐美企業。2016年的統計數據顯示,美國凈資產收益率有18.1%,歐洲也有13.4%,而日本只有可憐的8.5%。
《日本制造業白皮書》認為,持續的低收益率成為了日本制造業面臨的主要問題之一。
雖然我們沒有獲得中國凈資產收益率的數據,但中國的數據顯然沒有美國、歐洲和日本的好,甚至于更讓我們警惕的是,中國制造業似乎還沒有什么專家關注這種現象。
顯然日本不滿足于一直低于美國和歐洲的生產率水平,在《日本制造業白皮書》中,日本官僚提出,
“為了更進一步提高日本制造業的勞動生產率,不應該僅僅追求通過機器人、信息技術、物聯網等技術的靈活應用和工作方式變革達到業務的效率提升和優化,更重要的是通過靈活運用數字技術從而獲得新的附加價值。”
美國、歐洲和日本的凈資產收益率
在《日本制造業白皮書》報告的總論中,翻來覆去闡釋了一個觀點,那就是日本制造業已經處于一個“非連續創新”的時期,它把這個時期稱為“第四次工業革命”。
日本以全面質量管理(TQC,Total Quality Control)為代表的“持續改進”(Kaizen)聞名于世,但這種優勢已經被“非連續創新”所削弱,而且有可能給日本制造帶來萬劫不復的后果。
實話講,2015、2016和2017年的《日本制造業白皮書》中規中矩,似乎感受不到日本制造業有什么真正的創新,讓人有日本制造也不過如此的感覺,完全有理由相信日本制造跟互聯網時代的日本選擇一樣,顯然會落后了。但2018年的《日本制造業白皮書》給讀者以警醒之勢,明顯感覺日本制造業開始覺醒。
現場力
“與《日本制造業白皮書(2017)》中所提及和分析的內容相比,如今日本制造業所面臨的挑戰有較大區別,如何在勞動力短缺進一步加重的情況下維持和提升現場力……成為當下的重要課題之一。”
日本經產省強化現場力的措施和方法
眾所周知,對于要以性價比為競爭優勢的企業來講,落地和現場管理至關重要。中國大部分制造企業缺乏自主品牌,大量的企業是OEM/ODM,這要求以質量取勝,當然保持足夠的價格吸引力非常重要。日本作為外向型經濟,為客戶提供高質價優的產品,成為重要的競爭優勢。
從這個角度來看,中日兩國的制造業有同樣的狀況。據工業4.0研究院調研,國內制造企業經營情況比較好的,大都受益于精益管理,畢竟要在生產現場有競爭力,才可以在同質化產品的市場殺出一條血路。
日本經產省提出了“強化現場力”的措施和方法,利用數字化工具、人才培養和工作方式變革等手段成為了日本制造現場力復興的秘訣。
不過,這不只是日本制造在做的事情。德國工業4.0也強調人機協作,其中比較強調數字化(例如虛擬現實等)在其中扮演的重要角色。中國國內有不少企業在做這個事情,例如,在長三角有不少企業就在做這方面的努力,只是這種方法見效是長期的,不太受到政府重視。
這對日本制造業不是問題。制造現場的效率一直被認為日本制造(Made in Japan)的特點,日本制造企業篤定的堅持現場管理,可謂日本在失去的三十年中仍然穩中有漲的秘訣。
日本在美國工業互聯網聯盟提交的測試床
與德國工業4.0對比,日本一直沒有提出類似的雙領先策略(德國提出了裝備制造和市場生態領先的策略),但日本一直堅持裝備立國,畢竟日本國內市場并不大,而且還有貿易壁壘等不穩定因素,對外輸出裝備設備是一個好生意。日本統計數據顯示,2018年上半年,日本對中國的裝備設備出口,延續2017年的增長態勢,特別是機器人和自動化裝備,一直被中國制造企業大量采購。當然,日本中小企業眾多,它們圍繞大型企業形成了完整的產業鏈,可以對外進行貿易,這是它獨特的競爭優勢。
因此,日本制造也在實行雙領先策略,加強在裝備設備提供的優勢,以及幫助中小企業發展。
對比中國國務院最近發布的針對中小企業的各種支持政策,深感日本和德國兩個國家對中小企業的常態支持,這也是它們兩個國家制造業的優勢所在。
筆者一直很關注中國中小制造企業的發展,客觀的評價,中小企業不僅僅在稅收上處于不利的地位,同時,國家相關智庫和研究機構,對于中小企業迫切需要的公共研究成果(Public Goods),也做得很不夠。從各個技術和行業聯盟的工作重點來看,大部分被一些大型企業所控制,工作重點也大都放到大型企業所需要的一些工作中,并沒有給中小企業所需要的內容足夠的重視。
據工業4.0研究院觀察,日本大型企業在參與美國工業互聯網聯盟(IIC,Industrial Internet Consortium)測試床的工作,推出的項目,都比較重視現場力的提升,同時,這些大型企業,還在日本經產省的協調下,把參與國際研發項目獲得的經驗,形成諸如《日本制造業白皮書》或其他形式的知識產品,提供給所有日本制造企業,包括中小企業。
借此建議中國制造在重視現場力的同時,是不是應該加強相關知識的更新,重點可以放到數字化對現場力的影響方面,這可能是中國制造企業所喜聞樂見的公共知識吧。
互聯工業
日本已經意識到目前全球制造業處于一個非連續創新的階段,這促使日本經產省思考一個真正可以代表日本制造未來的概念。
早期日本機械學會提出了工業價值鏈計劃(IVI,Industrial Value Chain Initiative),被默認為日本制造的戰略,但在今年的白皮書中,日本經產省否定工業價值鏈計劃是日本戰略的提法,而明確“互聯工業”(Connected Industries)才是日本制造的未來。
日本內閣總理安倍晉三在CeBIT發言
在《日本制造業白皮書(2018)》的p179,日本經產省的專家解釋了為什么要把“互聯工業”作為日本制造的追求目標,
“……日本提出其作為目標的一種社會形態‘社會5.0’,但是另外一方面,關于目標產業趨勢卻一直沒有豎起鮮明的旗幟……借參加2017年3月在德國召開的CeBIT機會,日本內閣總理大臣安倍晉三同日本經濟產業大臣世耕弘成對德國進行了訪問。作為日本目標產業趨勢,日本向世界喊出了自己的口號:‘互聯工業’。”
早在2016年,日本就提出了“互聯工業”,但當時并未得到日本經產省重視。即便如此,日本經產省發布的《日本制造業白皮書(2018)》,把“互聯工業”作為未來產業概念的結論也讓工業4.0研究院的專家感到驚訝。毫無疑問,2018年日本開始追隨美國的工業互聯網概念了。
日本經產省描述的“互聯工業”理念
日本經產省對“互聯工業”的經濟分析
雖然日本經產省對于原有提出的概念(例如機器人革命、工業價值鏈計劃、社會5.0等)進行了調整,開始專注到“互聯工業”來,但是,日本仍然希望在概念上與美國工業互聯網建立不同的定位,例如,日本制造希望突出“工業”的核心地位。
歷史已經證明,日本并不擅長提出概念。早在2016年的《日本制造業白皮書》中,日本經產省就自省不擅長提出概念,當時的場景是評價德國工業4.0概念提得好,可惜不是日本提出之類的。
正如美國工程院上個世紀80年代發布的一份報道中提到,當專家確定有新的思想產生,不足以用傳統的概念(例如機械電子)來描述,就應該發明新概念(invent new concept),這樣才便于深化思想,推動概念向應用轉化。
日本雖然開始聚焦“互聯工業”,在筆者看來,它喪失了一個很重要的機會——就是搭美國專家的便車。平心而論,目前日本制造業領域的專家,大都處在上個世紀90年代智能制造系統(IMS,Intelligent Manufacturing Systems)的陰影下,難以實現顛覆性創新。
據日本制造科學研究中心和日本IMS中心撰寫的《日本IMS國際合作研究計劃》總結報告顯示,日本當時認為通過IMS計劃,日本培養了一批年輕的專家,而且還擅長做國際交流……可惜,這些專家現在已經上了年紀,而且大部分不甘心智能制造的失敗,在2017年還嘗試提了一個基于信息物理系統(CPS,Cyber-Physical Systems)的智能制造系統(SMS,Smart Manufacturing Systems,不是IMS)。
中國古人云,“以銅為鑒,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鑒,可以明得失;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
日本制造顯然沒有以史為鑒,也沒有以人為鑒,對于中國制造,是否應該借鑒日本制造在IMS上的失敗,同時也應該對“互聯工業”提法進行辨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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