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美國互聯網巨頭Facebook宣布推出數字貨幣libra的詳細計劃之后,全球各國央行持續表態。
歐洲央行執行董事BennoitCoeure表示,金融監管機構必須要迅速采取行動,為Facebook的Libra穩定幣做好準備。
美聯儲主席鮑威爾說,Facebook推出Libra之前已與美聯儲溝通,Libra很可能取代更傳統的貨幣,只不過還處在“嬰兒期”。
日本央行行長黑田東彥表示會密切關注Libra是否會被普遍應用于支付,也會評估對現有的金融和支付系統的影響。
其實大家可以想一下,libra嚴格意義上來說,只不過類似于發行了一個基于債券和法幣的投資標的,對于普通投資者來說,持有libra跟買一個國際型貨幣基金或債券基金沒有太大區別,但為什么會引起如此之大的關注呢?
其實原因很簡單,libra的最終目標,不是發一個基金,也不是為了讓你賺錢,而是借助當前法幣和政府債的信用,發行一個可以流通支付的工具。而這一工具的潛在用戶,是數十億分布在全球的各類終端用戶。所以libra從戰略目標上看,足以挑戰現有國際貨幣體系和法幣的運行模式。
Libra的發行基于當下特定的歷史背景,一個是美元在國際貨幣市場扮演的角色有增無減,但大部分國家和市場使用美元作為國際通用貨幣,是出于無奈的選擇,而對新的國際貨幣形態的需求,日趨強烈。
第二個是,比特幣的誕生,給去中心化的貨幣提供了一種可信的技術實現方式。所以libra的厲害之處,其實就是把所有這幾項要素都結合到了一起,為了前期獲得更多去美元化用戶的信任,直接跟一攬子貨幣按固定比例發行,用戶也不會擔心價格異動風險。
因此,其實各國央行和整個全球金融市場所關注的,并不是libra本身,而是libra開啟的一個新的時代。這就好比全球軍事領域,哪個國家又發明了什么坦克大炮,甚至航空母艦,其實沒有太多的國家會特別在意,但如果哪個國家說又開始了核彈的試驗,各國就可能坐不住了。
所以主權國家發行自己的貨幣其實沒有人會在意,盡管這些國家發行的貨幣體量遠遠大于libra(初始規模可能在10億美元左右),但各國不得不關心libra,因為libra對于全球貨幣體系來說,不是飛機大炮,而是鈾濃縮。
自6月18日Libra白皮書發布以來,中國官方一直沒有表態,但通過一段時間的研究觀察之后,逐步開始由相關負責人向外釋放對libra的看法。
7月8日,央行支付結算司副司長穆長春發文談及Libra,他認為Libra創造的是跨境自由流動的可兌換數字貨幣,這類穩定幣的出現和發展,無論是從對貨幣政策的執行,還是宏觀審慎管理的角度,都離不開央行的支持和監管,以及各國央行及國際組織的監管合作。
同一天,中國人民銀行研究局局長王信表示,如果libra將來可能在支付領域,特別是跨境支付領域能夠有比較大的發展的話,那么隨著廣泛使用,它是不是能夠更多的發揮貨幣的職能,這個問題值得研究。
王信還表示,央行直接發行數字貨幣有助于提升貨幣政策有效性,未來要推動央行數字貨幣研發,央行數字貨幣(CBDC)的優勢,可以成為一種計息資產,滿足持有者對安全資產的儲備需求,也可成為銀行存款利率的下限。
從穆長春的觀點里,可以看出中國央行對libra的解釋,實際上認定為是一個可以跨境自由流動的可兌換數字貨幣,對libra的監管需要國際合作。
研究所王信的觀點其實代表了一種未來在實際操作層面的思考,libra對未來中國央行推行數字貨幣可能有借鑒作用。其實可以重點關注關注的是,“央行數字貨幣可以成為一種計息資產,滿足持有者對安全資產的儲備需求,也可成為銀行存款利率的下限”這句話。
央行對數字貨幣的思考,是比較全面的,去年4月份,央行研究所所長孫***等就專門發文研究數字貨幣在實施“負利率”方面的作用,當時就提出,隨著技術的發展,中央銀行發行數字貨幣是大勢所趨,央行在需要時可以將數字貨幣利率設為負值,因此未來數字貨幣替代現金將從機制上解決居民提取現金對負利率政策的制約問題。
“另一方面,中央銀行為了推動存款利率突破零下限,需要將政策利率,也就是中央銀行某種資產的利率定為負值,而作為中央銀行負債的現金利率為零,這會導致中央銀行資產利率低于負債利率而出現虧損。因此,有力的負利率政策要求中央銀行必然要發行央行數字貨幣(CBDC)以替代現金,并將央行數字貨幣的利率設為負值。”
如果說去年的研究論文,還只是研究所提供給央行決策層,甚至國務院的一份內參報告,那么今年libra的刺激,將有可能會推動中國央行數字貨幣的加速推出。
但中國央行的數字貨幣,跟比特幣等數字貨幣存在本質的區別,也跟libra等針對全球流動性和支付場景的數字貨幣也有很大不同。
按照論文中提到的,考慮到金融危機并非一生一次(once in a life time),當未來全球再次遭遇通縮型衰退時,突破存款利率零下限的負利率政策可能成為重要的應對手段。
也就是說,央行發行的數字貨幣,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實際上是一個更加中心化和更利于貨幣政策有效實施的貨幣形態,按照我的思考,未來人類貨幣市場整體的利率持續降低直到負利率是個大趨勢,央行數字貨幣的推行,實際上更容易推行超低利率,以及達到負利率,這對于國家調節經濟可能有一定幫助,但對于普通儲戶來說,法幣的信用度可能會進一步降低。
我個人覺得這種背景下,如果中國央行要推數字貨幣,就需要更加強大的信任背書,要么是我們自身經濟軍事實力,要么就是巨額的黃金儲備,否則的話將面臨一個重大的政策難題,因為資本管制問題在數字貨幣時代的有效性會大大降低。
當libra等開始流通的時候,就像信息技術會突破各國的消息封鎖一樣,互聯網會帶來全球信息的無死角傳輸,數字貨幣本身也是一種信息流的表現,所以對數字貨幣的掌控,實際上更加需要自身信用水平的提升,現有諸多管理貨幣的措施可能會變得力不從心。
如果從戰略上,要建立適合國際化的數字貨幣,中國特色的數字貨幣,絕對不能簡單的是一種技術性的升級,把法幣數字化的過程,而是需要有至少三個特點:
第一個是要有國際貨幣屬性,類似于人民幣目前的離岸市場等,可以選擇直接在海外發行;
第二個是要有足夠的應用場景,至少可以借助中國互聯網巨頭,或其他金融商業網絡來落地;
第三個是要有實實在在的資產背書,比如黃金。
這三個條件缺一不可,否則其實央行的數字貨幣,就是法幣的數字化,反而因為數字化之后,更加中心化及進一步失去稀缺效應,而使得法幣的信任度進一步下降。
另一個消息是,中國最近七個月連續增持黃金,每月增持黃金平均超過10噸,也就是說每個月增持都在5億美元左右。目前中國央行的黃金儲備已經超過1900噸。
但這里需要弄清楚一個問題,美元依然是獨一無二的世界貨幣,中國只要持有美元,其實在國際市場,比黃金的支付結算效率要高得多,為什么還要增持黃金呢,況且中國所持有的黃金儲備,至今從來沒有動用過,一直是只增不減,那么持有黃金到底有什么用呢?
我想,這個問題央行也沒有完全想清楚,因為增持黃金儲備,在以前的邏輯框架里,僅僅是為了分散美元外匯儲備的風險,在出現緊急狀況的時候,彌補美元外匯儲備無法達到的國際支付和清償需求。
問題是,比如1997年的東南亞金融貨幣危機,比如韓國,之所以出現“捐金救國”的故事,主要原因是韓國外匯儲備不足,需要用黃金來支付外債。而中國目前有兩個條件,足以說明中國的黃金儲備量太少,用處不大。
第一個是中國的美元外匯儲備比較充足,是世界第一,如果3萬億美元的外匯儲備都無法抵御危機,那價值不足900億美元的黃金儲備能起到什么作用?
第二個是中國有非常嚴格的外匯管制,匯率的波動并不是很大,況且人民幣的池子現在是200萬億,那么一點點的黃金儲備能給人民幣做信用背書嗎?
所以,在這樣一個背景下,中國增持黃金儲備的戰略目的,我覺得就只剩下兩個了,一個是為了逐步放開資本管制做準備,作為一種國際資本流動的應急補充和底線支撐,相當于給巨額美元外匯儲備做了一點點的對沖操作,另一個就是為了在某個階段(黃金儲備足夠多的時候),將黃金跟人民幣掛鉤,而完成國際化操作,類似于借助金本位抬升法幣國際信用。
但我已經講了,由于人民幣的池子實在太大,1900噸黃金現階段所能起到的信用背書效果甚微。要知道在半個多世紀以前,美國經濟和美元的體量遠遠低于現在的中國,而當時美元用金匯兌本位打敗英鎊的時候,美國的黃金儲備是2.2萬噸,是如今中國黃金儲備的11倍。
所以,要想用黃金來完成人民幣國際化的關鍵一步,似乎存在很大的盲目性。如果退而求其次,就算無法增持到2萬噸級別,要給人民幣信用背書,至少中國黃金儲備的數量要超過美國的8000噸,而按照中國央行目前的增持速度,跟美國6000噸黃金儲備的差額,需要超過50年(目前每年增持120噸左右)來彌補。
在此之前,黃金儲備就只能躺在金庫里“休眠”,除非是漲價了賣出去,做盈利操作,但問題是央行不會這么干。
既然躺在央行金庫里的1900多噸黃金,現階段沒有實際的用途,那么就需要想個辦法來降低持有成本,或增加利用效率。
這個時候,歷史性的一幕發生了,比特幣和區塊鏈技術出現了,Libra也出現了。
而Libra只不過是采用了區塊鏈技術,背后則是基于一攬子貨幣和政府債券,如果中國基于黃金儲備和人民幣,再配合區塊鏈技術,來完成一次中國式世界貨幣的發行,可能會達到一箭雙雕的效果。
假設央行不方便操作,可以將這種權限下放到商業銀行,因為中國的商業銀行目前持有的黃金也超過1000噸,然后再默許商業銀行跟互聯網巨頭合作,發行屬于中國的“libra”。
還記得2017年春節,騰訊跟中國工商銀行合作,推出的那款“黃金紅包”的產品嗎,該產品已經推出就迅速走紅于微信網絡,不到兩天內用戶量沖到了數百萬,馬化騰更是大力支持和推廣。但最終被黃金市場的傳統利益勢力嫉妒和讒言,監管機構不得不將其叫停。
騰訊“黃金紅包”的迅速走紅,其實說明了一個問題,就是市場對這種貨幣資產的需求,并不一定是基于對幣價穩定性的需求,而是對共識的需求,所以用黃金和區塊鏈技術作為雙重信用背書的數字貨幣,其共識是天然和更具有普遍性的。
因此,在發行數字貨幣方面,中國有其劣勢,但也有其優勢,libra的模式中國無法模仿,因為Libra借助的是兩個無國界的資源,一個是Facebook的客戶端,一個是美元的自由流動。
但中國完全可以把黃金抬出來,因為在國際信用市場,只有黃金的信用能跟美元抗衡,而美國又不可能再打黃金牌,因為那就相當于自認為美元日衰。
最近幾十年來,美國為了在國際貨幣體系層面降低黃金的貨幣屬性,整個國際金融貨幣教育和選拔系統,都是去黃金化的,都是深刻植入“黃金無用論”的,所以要跟基于美元和美國國債系統的類似libra這種模式對抗和持續競爭,中國最好的方式就是充分利用黃金根深蒂固的共識。
剛剛,在中國金融貨幣系統有著很大影響力的中國央行前行長周小川也發表了自己的觀點,周小川表示,“未來可能會出現更加國際化、全球化的一種貨幣,是一種強勢的貨幣,導致主要貨幣和它產生兌換關系。這個東西并不一定是Libra,但從最近幾年的趨勢看,會有不少機構和人員試圖建立一種更有利于全球化的貨幣。”周小川建議,對這樣的趨勢的研究應該趁早,也可以借鑒香港“貨幣局”的港幣發行制度,對數字貨幣的發行方,要求100%擔保。
其實不管是libra還是港幣,或者100%擔保制度,實際上還是一個信用背書問題,港幣和libra背后,核心還是美元,所以中國如果想繼續用美元思維來解決問題,其實自己擁有的3萬億美元外匯儲備,其中包括1萬億美元的美國國債,我相信以這個為基礎,要發行一個穩定幣,恐怕除了美聯儲和美國財政部,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或組織可以匹敵,但問題在于,如果這么干了,相當于還是擁抱和附庸美元體系,可能就再也跳不出來了。
正如周小川所言,Libra被重視跟全球的美元化趨勢是分不開的。在強勢貨幣的影響下,弱勢貨幣國家的資本可能會流向強勢貨幣地區,尋找安全港。就現階段來說,全球的強勢貨幣主要是美元,美元化的過程也一直在進行。極端一些的例子比如非洲某國,已經廢除本幣,轉而使用了美元作為貨幣了。我們觀察到,在中東歐,中亞等地區也出現了較為明顯的美元化趨勢。
從國際大的競爭關系來看,就算是歐洲這樣跟美國堅定的盟友,美國也出于對美元霸權的維系,千方百計的打擊歐洲的金融系統,以及歐元的生存空間,更不要說中國經濟和人民幣了。
跟美元的競爭,人民幣本身不是最佳的博弈工具,中國需要重返信用的本質,利用區塊鏈技術和越來越具備共識的數字貨幣理念,來復活貨幣市場真正的王者黃金,否則這場競爭,依然會面臨被美國霸凌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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