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大廠:“200 萬以內都能談”
“忙死了!最近天天找人!”
資深獵頭林楠晚上10點后才有空處理私事。她主要關注芯片設計和 EDA(電子設計自動化)方面的崗位,每天9點就到公司,然后快速瀏覽每家公司的招聘需求。她發現,最近甲方公司的崗位需求新增數量非常多,更新非常快。
瘋狂加人一直是獵頭工作的常態,獵聘、無憂精英、智聯、領英,但凡能找到人才,林楠都不會放過。不久前她的微信通訊錄都撐爆了,只好申請一個小號繼續。
為了適應候選人的工作時間,同時照顧海外人士的時差,她最近的挖人電話都集中在下午和晚上,每個電話一打就是半個小時,嘴都說干了。在林楠的努力下,原先一個月一般能成交一個人,10萬傭金入袋,近期她的成交量翻倍,一個月能成兩單。
“(芯片設計招聘需求)同比翻了50%”,同為芯片設計領域獵頭的黃興也有同感。在獵頭行業,黃offer是家常便飯,“經常出現忙活幾個月顆粒無收的情況”,為了兼顧暴漲的需求,提高選中率,黃興的獵頭公司近期在接單前也多做了不少的評估工作,甚至還把沒太大把握的單子都推了。
進入2020年,許多行業在疫情活得艱難,加上移動互聯網紅利見頂,不少大公司已經停止了大規模招聘,甚至紛紛裁人。
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幾乎一夜之間,芯片從冷板凳變成了熱餑餑。
一片硅晶變成一顆芯片,需要經過芯片設計、芯片制造,測試封裝幾個環節。芯片設計環節輕資產,且在國內起步多時——華為的海思便是最著名的例子——而芯片制造國內則還處于追趕階段。
2020年以來,芯片領域成為了大國角力的籌碼,上下游都掀起了一股新的創業投資熱潮。云釉資本的數據顯示,截至今年7月份,半導體領域的投融資額已經是去年的兩倍,其中芯片設計狂攬七成以上投資額。
原有的芯片設計公司擴充產能,創業公司瞄準風口入場,一些原來沒碰過芯片的大廠也大魚入海,從芯片設計做起。由此,芯片設計成為這波芯片搶人大戰的主戰場。
市場的金科玉律是,供不應求,價格就會上漲。林楠發現,最近和她對接的芯片設計類公司開出的條件薪資,普遍有20%-30%的上浮比例,當中有一部分大廠能到開到上浮45%以上。
芯片分為存儲芯片和邏輯芯片。存儲芯片每一個單元都差不多,設計難度比較低;邏輯芯片需要承載的功能太多,難度比較大。
邏輯芯片又可以再劃分為數字芯片和模擬芯片:數字芯片可以用 EDA 標準化工具設計,一直也有人才積累,模擬芯片難度最高,需要還原現實生活的種種,需要很長的時間才可以打磨完成。
一直以來,模擬芯片一直被來自美日歐的企業壟斷,為了破冰,模擬芯片的尖端人才就顯得特別貴,跳槽后工資翻數倍不足為奇。
初創公司需求更緊迫一些,“有時會為了挖到某個比較重要的職位,工資開到偏離市場的水平”,而人才的學歷只是敲門磚,如果有匹配的項目經驗,有的公司甚至會不惜重金“幾十號人一起挖,差不多一個團隊一個團隊帶走”。
林楠最近拿下了頗有成就感的一單。候選人是中科院下設某研究所的一位研究員,研究方向是 AI 芯片、也有 CPU 經驗,一放出跳槽消息之后,各位獵頭蜂擁而上,短短兩周內就收割到了小十份offer。
任何一份拎出來都金光閃閃:一家終端大廠給75萬年薪;第二份來自某 AI 四小龍,年薪一樣跟進到了75萬,還附送了30萬期權+10萬簽字費;第三份來自 BAT 之一,但最后“流程太慢,談薪前遭遇hc凍結”。
在行業摸爬滾打多年的林楠向來耳快手更快。聽說談薪失敗的情報之后,她馬上給這位工程師發了消息,快速對接到另外一家互聯網大廠面試機會。隨后很快談妥成交:年薪100多萬,還沒算額外的現金和股票——比原先研究院30萬的年薪翻了兩倍。
林楠告訴36氪,大多數求職者還是會奔著發展穩定的大公司去,第二選擇才是有潛力、期權的獨角獸類型的公司。沒背景的創業公司,如果不是成為合伙人級別的人物,再高的薪水也基本都會被慎重考慮。
可以說,最兇狠的搶人賽,依然是大廠之間的較量。
華為海思是國內芯片設計行業的黃埔軍校,但因為外部原因,近期出來看機會的人很多。海思加班費闊綽,“幾乎能到每個月工資的 1/3,但內部也有一些項目停掉了”。從海思出來的人,“有去國企養老的,也直接空降初創公司當合伙人級別的,海思的人很貴,不是所有公司都挖得起”。
近期跳槽的海思人發言也很謹慎,“僅代表個人觀點”成為他們的口頭禪,而成功挖到海思人的公司們秘而不宣,害怕成為下一個華為。
黃興告訴36氪,去年OPPO接收了不少來自海思的人,不過到了今年畫風一轉,給獵頭公司提出了一條“避嫌”的要求:“不挖來自海思、MTK在職的人”。此前有網絡消息傳出:OPPO“大量挖角海思、免面試環節、直接入職加薪”,OPPO很快就甩出一份律師函證偽,但連澄清都十分低調。
事實上,OPPO自從去年年底就開始了代號“馬里亞納”的芯片計劃,雖然沒有涉及更復雜的系統級芯片,但據36氪了解,OPPO 在北京的基地剛剛開始做基帶芯片的研發,上海的應用處理器研究已經持續了很久,在臺灣也有辦公室,目前依舊是大量擴招的階段。
“OPPO 在國內至少找了20家以上的獵頭公司”,其中對接到林楠手上的需求就有上百個崗位。黃興也是 OPPO 合作的獵頭之一,最近他幫 OPPO 挖了不少來自展訊、英特爾的人。獵頭們給出了幾乎一致的評價:“OPPO 把芯片全流程的人摸了個遍,給錢也很大方”,“200萬以內都能談”。
一個附帶影響是,一些來自房地產、制造業的獵頭近期紛紛尋求轉行,想加入芯片行業搶人大戰。林楠和黃興的對手也多了起來。
去高校狩獵,老師學生都別放過
成熟職場人的流動是風向標,應屆生也是最能感知行業涼熱的人。
李明2012年從川大通信學院研究生畢業,在通訊巨頭公司華為和烽火待了5年后,2017年他跳槽到武漢一家芯片IP設計公司。這是一個跨度不小的轉行。
在他畢業求職時,芯片設計還是冷板凳,能開出高薪的除了英特爾這類海外公司,國內的芯片設計公司月薪酬“基本都是5000元以下”,同時門檻也高,“教材、器材基本都是英文,英語不好的,或者沒有碩博學歷的根本進不了”。
當時華為已經有了十幾萬人的規模,而海思只有幾百人。跟他一樣,他的同學們大都去了互聯網公司、運營商、通訊公司,去芯片設計公司的最少。
短短幾年時間,高校已經成為搶奪芯片人才的另一個激烈戰場。
最高調的行動者要數任正非。7月29日至31日,他親自帶團隊到復旦大學、上海交大、南京大學和東南大學轉了一圈,9月17日起又北上到中科院、北大、清華高調巡視。
盡管通過學校搶學生是 HR 和獵頭的正常操作,但西安郵電大學的集成電路與系統專業的教師佟星元發現,今年的搶人潮似乎來得比往年更早。
9 月份學生剛開學不久,已經有三四家原先就和學院有合作關系的老牌企業、初創公司和課題組聯系,提前鎖定有意愿的學生。今年就業普遍困難,西安郵電大學雖然不是985、211,但他今年7月份已經畢業的學生們“都不需要去外面找工作”,去國企的、去初創公司的、去研究所的、去海外繼續攻讀的基本都有。
摩爾精英數據顯示,芯片設計行業應屆畢業生的薪酬基本在20萬-30萬之間。佟星元今年畢業的學生們也普遍反映,畢業后月薪同比去年上浮了一兩千。
學生是被哄搶的資源,高校教師也紛紛被“盯上”。
近期有不少初創企業聯系佟星元,希望他可以出面幫助公司組建技術團隊、培養技術人才。不過他都拒絕了。
在他看來,學校學科建設才最刻不容緩。
長期以來,集成電路設計專業都從屬于一級學科”電子科學與技術“之下。分到的資源有限,企業合作資源也不多。佟星元發現,學生經過三年的研究生學習后,到企業依舊會“脫節”,入職后還要經過很長的培養時間才能上手。
不過今年的情況已經大大改觀。佟星元所在的西安郵電大學集成電路設計專業正在擴招當中,目前也正在籌備申請一級學科的資料——今年7月30日,集成電路專業獨立成為一級學科的提案被正式通過了。
今年以來,也已有超過十家公司找到佟星元所在學院,希望建立聯合培養工作站——據他回憶,此前這類合作只有不超過5例。在這種聯合制度之下, 企業會有導師駐校,學科培養也會更關注技術落地和預研。
被挖空的公司:搶人難守住人更難
可以說,中國芯片產業的轉折點也是一部濃縮的大牛跳槽史:代表大陸和臺灣芯片制造最高水平的臺積電創始人張忠謀、中芯國際的創始人張汝京,最初都是跳槽自德州儀器,一家比英特爾還要早成立38年的半導體公司。大牛一呼百應,上世紀九十年代至千禧年,跟隨二張從硅谷回國的技術人員也多達幾人。
這來自特殊的產業環境——限制對華高科技出口的《瓦森納協定》,讓國內很難實現尖端技術突圍,只能引進比國外尖端技術落后幾代的技術。相比之下,搶人才是更具智慧的折中方案。
不過,人才也是不可控的環節。
劉問的芯片創業公司業務范圍覆蓋芯片設計、制造全鏈路,但近期正處在危險邊緣。項目顧問是中國芯片行業的某位大牛,有了大佬背書,項目推進的前半年一直都很順利,光速拿下天使輪融資,還和廣州某區的政府敲定了投資協議,拿地建廠的準備也很順利,大牛還幫忙帶來了不少慕名而來的技術人員。
不料在投資協議蓋章的前一天,挖墻腳的人出現了。上海市出面把劉問團隊的核心技術人員幾乎全部挖走,“條件開得足足的”,以致他的項目停滯,和廣州某區的投資協議也被迫中斷。
現階段,芯片人才需求爆漲的核心原因還是大量初創公司的涌現,但局部泡沫已經顯現,當潮水退卻,才知道誰在裸泳。
一個典型的例子是 AI 芯片。經過了幾年的野蠻生長之后,AI 芯片創業大潮早已退下,有獵頭表示,現在不少 AI 芯片經驗的工程師們很少再會選擇工資開得很高,但沒有技術背景或者芯片量產失敗的初創公司。
也有一些明星造芯項目已經倒下了。
7月,武漢市東西湖區政府的一份文件踢爆了武漢弘芯資金鏈面臨破裂的事實。這一項目此前除了挖來了臺積電二號人物蔣尚義坐鎮,還從臺積電在內的臺灣企業引進了不下百名人才,截至目前已經投資超150億。
2020年,工廠建設還未封頂,引進的首臺千萬美元級別的***還沒順利進廠,項目整體推進就遇到疫情被強制中斷。
文件中顯示,二期項目因為“缺少土地、環評等支撐材料,土地一直未完成土地調規和出讓等原因,無法上報國家發改委窗口指導,導致國家半導體大基金、其他股權基金無法導入,存在較大資金缺口。”
在蔣尚義到來之前,中芯國際班底鄧覺為、夏勁秋都曾加入過項目,但很快又退出了。有求職者告訴36氪,在政府文件發布前兩天還接到弘芯招聘人員的電話,沒來得及多方打聽,網絡上地方造芯泡沫破裂的文章已經沸沸揚揚。
不是所有人都這么幸運。
如今武漢弘芯項目停滯,那些從臺積電高薪挖來的人才面臨著遣散、流轉的命運,也有傳言稱蔣尚義早已萌生退意——不管如何選擇,這份經歷很可能是他星光熠熠的職業生涯中的一點敗筆。
造芯這件事兒遠比想象中復雜太多,人的不確定只是水面上的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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