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在電腦、數碼城里的近二十年時間,對轉型中的中關村來說,只是一個逗號。
經營17年的鼎好電子城將在10月全面關停。
“依據北京市總體規劃和海淀分區規劃,要大力推動全國科技創新中心和中關村科學城建設,完善中關村西區業態調整和產業升級,鼎好電子大廈將于2020年10月份關停”。
通知在今年8月正式發出,張貼在鼎好大廈一層的入口處。
從中關村地鐵站步行300米,就能看到鼎好大廈——東側大樓已經圍上了建筑部門的臨時圍墻。通往電子城的入口早已貼上了封條,每個門有兩三個保安把守。通過玻璃,大樓一層的大賣場漆黑空蕩。臨街的店鋪里,上一代iPhone、ThinkPad X1的廣告展牌還沒來得及撕去。
鼎好樓下依然有稀稀疏疏的商家將貨物運出,零星的店主在大廈門口抽著煙,等著客戶的車來拉貨,之后再回到大廈負一層的倉庫里等待下一個訂單。
據商家介紹,鼎好電子城的絕大多數柜臺都搬到了對面的科貿電子城——那是中關村僅存的、尚未關停的電子大賣場。e世界、海龍電子城已于2015年、2016年先后關閉,轉型成為了教育、金融中心。
鮮少有年輕人關注這個地方——很多人已經不知道,這座被封起來的賣場曾與e世界、海龍電子城共同撐起了中國“硅谷”的稱號,這里也走出了愛國者馮軍和京東劉強東等“大人物”。
鼎好電子城入口大門緊閉,碩大的宣傳牌上寫了“進入移動4G體驗世界”。尚未撤下的鮮艷廣告牌,成為了這座曾經熙攘繁華的電子城最后的注腳。
電子城難再有年輕人
電子城的空氣有些悶,但李大海已經習慣了。他藏在成摞的卡片相機背后玩手機,又是一單沒出的一個下午。
這天下午有兩位客人光顧了他的店:一位是拎著賣場樓下超市塑料袋的老人,另一位是拿著雜牌手持DV來配外接麥克風的老人,張海亮沒有為他找到合適的配件,老人離開了。
李大海去年從鼎好電子城搬到了科貿電子城,兩座大廈只有一條馬路之隔。而他守著自己的相機店已經七年了,與其說是店,不如叫做柜臺更為貼切——占地不到兩平米,一個月1000塊月租。這樣柜臺擺滿了三層樓,幾千個商家在這里售賣各式各樣的數碼產品,整個賣場顯得擁擠、逼仄、陳舊。
這里顧客寥寥,幾乎看不到年輕的面孔,偶爾有附近的職員前來問詢,更多的是不會網購的老年人。“生意不行”,這是很多店主掛在嘴上的話。
科貿電子城正對著中關村地鐵站的出口,地理位置得天獨厚。10多年前,這一片區域是北京乃至全國最知名的電子產品集散地:最新潮的電腦、手機、u盤、Mp4無所不及。
上世紀末,隨著電子產品的大眾化趨勢,幾大電子賣場逐漸建立起來。2006年和2007年,中關村e世界和鼎好二期的先后開業,中關村IT賣場的面積達32萬多平方米,相當于44個足球場。
到了2008年,中關村電子市場的規模達到了頂點,形成了以海龍、科貿、鼎好、e世界等9家大型電子產品賣場為主導的格局。據一位電子城的店主描述,2006年前后,這里人頭攢動,水泄不通,“連海龍廣場上都站滿了人,一個門店的租金最高到了4萬。”
這里曾是年輕人的天堂,從店主到消費者都是如此。無數年輕人從賣場的小隔間里開始了創業,周圍的高校也為這里帶來了源源不斷的客源。消費級電腦開始走入普通人的家庭,各類電子設備眼花繚亂。在很多人看來,那是一個來了中關村就能掙錢的年代。
張亮來2006年從山東來到中關村,倒騰賣手機的工作,讓他成為了同齡人中第一個年入百萬的人。“每次吃飯都是我請客,那時候在中關村的做個創業小老板,在親戚朋友面前一件挺驕傲的事情”。
那時,中關村電子城也是北京乃至全國的電子消費產品的價格指南針。不少科技網站編輯每天會到中關村詢價,公示在網站上供消費者參考。這種解決信息流動問題的工作,成就了后來的中關村在線、太平洋電腦網、泡泡網等頭部IT垂直網站。
張亮不記得中關村電子城的沒落是從何時開始的,但他能明顯感知到,隨著小米、魅族、oppo、vivo等國產品牌掀起價格戰,國外品牌在電商渠道上架,線下電子城開始了下坡路。
不僅如此,隨著移動電商崛起、銷售渠道壓縮,加上電子大賣場強買強賣、欺詐盛行,昔日如日中天的中關村日漸冷清,少有年輕人會來這里購物,賣電腦、賣手機也不再是一份惹人羨艷的職業。
張亮在2015年告別中關村小老板的身份,成為了小米的線下經銷商,管理著北京9家小米門店,“現在的年輕人更喜歡逛Shopping Mall,價格透明,標準服務,這個趨勢在未來不會改變”,張亮說道。
在科貿電子城樓下,還有不少用小推車載著成箱貨物的人,一位電腦渠道商告訴鳳凰網科技,在電子城做零售的商家越來越少,這些商家大多是做批發。
不出意外,這里將是所有電子城商家,在中關村的最后一個落腳地。
離開還是駐守?
“整整17年零2個月”,胡衛強清楚地記得自己來到中關村的時間。胡衛強從未當過柜臺老板,但也從未真正離開過中關村。
他的角色是中關村老板們的供貨商——2005年他成為聯想ThinkPad的渠道商,辦公室在鼎好電子城的地下二層。
他曾短暫地跟劉強東在同一棟樓里辦公,“那時候劉強東在樓上賣光盤,我們在樓下辦公”,胡衛強打趣道,“現在他依然在上面,我們在下面”。
胡衛強所創辦的北京神州同正計算機設備有限公司在距離鼎好大廈不到3公里的地方,在中關村的10多年間,他從小渠道商一步步成為了聯想ThinkPad和聯想服務器的核心合作伙伴,也見證了中關村電子城的電腦零售由盛轉衰的全過程。
在京東、淘寶興起之前,線下電子城是購買電腦最重要的渠道。“那時候的電腦沒有低于1萬塊錢的,每臺電腦有7到8個點的盈利,一臺電腦能掙六七百塊錢”。
2010年前后,胡衛強感受到電腦銷量進入了平緩期,失去了許多柜臺和店面渠道之后,他不得不轉向行業和網絡銷售。
做水貨手機生意的張亮同樣看到市場發生了變化,當時國外品牌手機在國內定價虛高,“水貨”版的諾基亞、HTC、三星通過各種渠道涌入國內, 數碼城成為了這批水貨的最佳售賣地。但安卓系統進入國內后,以小米為代表的國產手機的崛起,讓手機渠道更加扁平化。
電腦毛利潤下滑和國產手機的崛起只是電子城走向沒落的表象。
一方面,以京東為代表的線上商城對電子城進行了降維打擊——賺信息不對稱的錢,是電子城零售商的默認的行規。當價格走向透明,商家的盈利空間也被壓縮。電商的興起,讓線上線下產品同價,要知道,在價格不透明的年代,賣手機本質是“靠忽悠”。
另一方面,三家電子城接連開業,讓中關村極度繁華,也讓這里競爭變得激化,商品走向同質化,一排商家賣同一型號的機器是常有的事。
多種因素的影響下,不少商家開始劍走偏鋒——大肆攬客、強買想賣、貨不對板、欺詐消費者的不良風氣逐漸形成。張亮談道,常常有競爭對手以低價搶走、攬走客戶,而他們欺騙客戶的方式則五花八門,“中關村電子城的口碑加速了它的衰落”,他說道。
在看得見的蕭條下,信奉誠信經營的張亮選擇離開中關村,胡衛強則謀求轉型,他一方面開始代理聯想服務器,著手做京東聯想商用旗艦店,另一方面還不停地在尋求新的發展方向。
“我比較幸運地趕上了電商的末班車,從一個搬箱子的公司,成為一個有些技術含量的公司,希望公司能與時俱進不斷超越自我,這樣員工們的收入越來越高,生活越來越好”,他說道。
僅存的一“城”的終局
與胡衛強、張亮不同,還有一部分商家選擇留在賣場的柜臺和門店,老五就是其中之一。他輾轉幾個電子城,悉數關停之后,他最后來到了科貿。
盡管這些電子城已經悉數清空關門,每每談起中關村電子城時,劉強東那句話總會被重提:
“其實不是京東們革了你們的命,而是你們自己!捫心自問,你們做了多少偷梁換柱的勾當?賣了多少水貨假貨?暴打了多少客戶?這是因果報應!”
2009年前后,報紙、電視上關于中關村電子城的新聞觸目驚心:欺詐、辱罵、甚至毆打顧客的惡性事件時有發生,誠信經營的商戶遭遇“劣幣驅逐良幣”,因曾被騙而不再踏足這個地方的消費者不在少數。
在政府部門的整治下,電子城的惡性事件逐漸減少,但電子城業態的頹勢已不可挽回。在2015年發布的《規劃》提出在3年到5年的時間內,讓中關村大街徹底告別傳統電子賣場業態。
鼎好電子城的關閉,在很多人看來已經是中關村電子城的終曲,而事實并非如此。由于幾大賣場的關閉,選擇留在中關村的店主都搬到了科貿電子城,盡管這這里的規模還不到中關村鼎盛時期的十分之一。
科貿電子城的一樓早已清空,二層到四層是大賣場,五層是教育機構學而思的學區。
如果走遍三層樓,基本上能找到你想要的所有電子設備——不光是手機電腦,直播設備、打印機、電子稱,這里儼然還是電子百貨批發中心。仍然會有人站在賣場的電梯口攬客,消費者如果不了解行情,還是會買到高于市場價的商品。
只不過,如今的電子城已經不再敢任意“宰”顧客。在科貿電子城做手機零售生意的老五極力為此辯解,他用手指向賣場三樓的警務室,“看到了嗎?收貨、發貨要到這里報備,發現收贓、售贓會重罰;強買強賣、貨不對板的情況一旦被舉報,警務室會先讓保安先封店,再調查,不是開玩笑的。”
老五說道,每個月管理人員會組織店主開會,倡導構建一個更好的營商環境,“大家都明白,賣場活得更久,我們才有口飯吃”。
中關村的“最后一城”科貿電子城也會關門嗎?有店主訕笑著反問,“這誰知道呢?”
大家心知肚明的是,新生代消費者不再會把目光投向這個嘈雜、逼仄的賣場,“遍地撿錢”的中關村電子城時代已經不再。電子城曾為中關村帶來過榮光,也帶來過罵名,但這一切終已成為過去時。
責編AJ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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