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興事件引發了一場關于芯片的大討論,在這樣的輿論背景下,近日,著名經濟學家吳敬璉在清華大學CIDEG主辦的2018學術年會上表示,“不惜一切代價發展芯片產業”是危險的。
支持全力搞芯片的理由,似乎不言自明。經過這幾天的輿論轟炸,一個街頭小兒都可以朗朗上口的告訴你,為了產業供應安全,為了國家安全,為了中國走上高端產業鏈,賺取高附加值。但是,這些說法真的沒有問題嗎?
虛假的恐慌
這一次中興事件,很多人說,芯片上被“卡脖子”,產業不安全。實際上,恰好相反,這一次事件證明了商業芯片的供應是安全的、有保障的。
美國不明白中興事件背后的復雜性、政治性嗎?但是,即便如此他們也仍然只制裁中興,沒有涉及其他廠商。這是因為美國在短期內全面斷供芯片,不光是對美國經濟,也是對全球經濟的毀滅性打擊,在政治上并不可行。
如果把當下建立在信息產業基礎上的全球經濟看做一個生態的話,那么,在這個生態中,食物鏈頂端的生物,力量龐大,但食物鏈底層的植物、細菌,沒有它們,這樣的生態也會立刻遭到滅頂之災。
美國政治
“美國最筆直的那枝箭”
盧斯:應該肯定,正是特朗普政府任命FBI前局長米勒為通俄案特別檢察官。如果從如何回應高層涉嫌犯罪來評判一國政治,美國堪稱教科書。
實際上,全球化深度加深以后,制裁的范圍從國家縮小到公司甚至個人,一方面,這是信息技術的發展,使得制裁可以精準打擊,另一方面,也是全球化程度加深之后,投鼠忌器所致。這不正是所謂的“我就喜歡你(美國人)看不慣,還必須和我們一起建設社會主義的樣子”嗎?
所以,比較優勢導向下的國際分工相互綁定,提供了一種穩定機制。所謂卡脖子、芯片封鎖中國、中國產業安全受威脅、屈辱,很大程度上,是一種誤會。一開始,這種誤會是可以理解的,但到了后面,誤會某種程度上被煽風點火,利用了。
長期上看,國際分工為資本帶來了更多利潤,這驅動了全球化,形成生態依賴。特朗普也只是想蘋果回美國建廠,也沒想過違背資本意愿,把整個手機生產體系都搬回美國。全球化的利益模式根深蒂固,出于政治目的的封鎖芯片,以毀掉中國手機、電子產業的可能也微乎其微。
所以,自己搞芯片,不管是短期與長期,從產業安全的角度,并不存在急迫的需求。至于國防用途的芯片,根據相關報道,中國大部分的軍用電子元器件自給率已經接近80%。而對民用消費來說,即便現在正在與美國處于戰爭狀態的國家,也能買到蘋果手機與電腦。
當然,長期不能僅僅立足于安全。目前,全球54%的芯片都出口到中國,每年芯片進口達2000多億美元,超過了石油和大宗商品,是中國的第一大進口商品。所以很多人希望政府大力投入搞芯片,往產業鏈高端走,到國際市場上去賺錢。這種愿望是美好的,但希望依靠政府投資驅動,短期內趕超,卻會遇到以下幾個問題。
政府能做好風投嗎?
從賺錢角度,市場自然會選擇最佳的途徑和時機。芯片不是不計成本的國家工程,而是需要批量生產,面對競爭的市場行為,這就需要整個產業鏈的積累,并非一夕之功。很多人批評當年下馬“運十”,并以現在的大飛機為反證的例子,殊不知,幾十年過去,中國的制造業已今非昔比。
就在這幾天,倪光南院士當年的助手,參與了方舟CPU、永中Office、NC瘦客戶機和Linux操作系統的工作的梁寧女士的文章刷屏。她的結論是,政府機構太害怕失敗,所以無法搞出芯片。她給出的辦法是,“國家出錢,投種子,一年往市場里撒1000億,連撒5年錢。允許大面積失敗”。
然而,市場創新表面上看起來是由失敗堆積出來的,但本質上,絕不是源于“允許”失敗,恰好相反,是每一個人竭盡全力避免失敗,但為了賺錢又不得不去嘗試,承擔失敗的風險。共享單車燒的每一分錢,背后都是害怕失敗的投資人,而不是允許失敗的官員。
一家風投,當然會遭遇失敗,但絕對不會到市場上隨意去投兩家,而要做盡調、訪談、市場分析、行業研究等等。因為要對股東的錢負責,對自己的錢負責。這種負責會落實在具體的激勵機制上,甚至要求決策人跟投。
如果官員做起了風投的事情,必然要有風投的考核方式,也必然要有風投的激勵機制,與此同時,也需要切斷權力來源,以免官員用權力來促進自己所投項目的虛假繁榮。那么這個時候他還是一個官員嗎?
采取官辦風投,允許失敗,只會產生大面積的注定的失敗。以新能源車補貼為例,93家汽車企業有72家均涉騙補,金額高達92.7億元,這么大規模長期的騙取補貼,最后,居然無一刑事責任。
所以,政府害怕失敗的特性是不可改變的,因為這是政府之所以是政府,而不是市場的本質特征。既然如此,那就讓凱撒的歸凱撒,上帝的歸上帝。
獲得國際市場的前提是什么?
中國進口的芯片,大多數都是制成成品后出口的。這意味著,中國需要龐大的國際市場來消化芯片,消化自己的產能,搞自己的芯片賺錢,也是基于這個龐大的市場。不過,獲得這個市場有很多國際通行的前提條件。
比如市場原則;比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生態互相依賴;比如遵循約定;那么,當中國以非市場的方式,全力投資芯片,把產業鏈全都集中在國內,在當下國際貿易緊張的氛圍下,反而會引發反彈,導致國際市場縮小。在最最極端的情況,如果中國與美國及其盟友,發生全面對抗,那么,芯片斷供與國際市場關閉,對中國的影響在本質上都是一樣的,所謂自主芯片賺錢的前提也就不復存在。
這一次中興被制裁,中國沒有打算報復蘋果,正是因為蘋果的供應鏈、蘋果軟件開發者、蘋果云都在國內。反過來說,如果真的有一個手機生產體系,全是自主化的,這樣的手機,最容易成為狙擊的目標,只能在國內銷售。
在這些前提之下,是更深層的條件。中國的芯片產業,存在客觀的制度障礙。撇開商業試錯、在幾十年形成的生態之中,形成一個新的生態的困難不談,最簡單的一個理由,你可以問問你自己,你相信聊天軟件里的信息政府看不得到嗎?這些問題美國當然也有,但肯定有程度之分。一個中國人都明白的問題,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也明白。所以,中國的信息產業,不管軟硬,走出去會面臨很大的障礙。
實際上,以上所有已不是預言,而是事實。
需要特別強調的是,所有的前提條件,都是事先定好的,而對此的種種不滿,明面上指向美國,實際上指的是世界。這不是中國與美國的關系,而是中國與世界的關系。
所以,巨額補貼不僅效率存疑,更可能由于非市場化方式招致反彈,并不能幫助中國企業去國際上賺錢,反而會幫倒忙。
情懷與補貼
熱烈的輿論,最終指向的都是國家財政補貼。
這一波芯片呼吁中,很大一部分是業內人士,這中間,有真誠的情懷。科學家、理工科知識分子往往都有這種情懷。隨著社會化分工與科學的進步,科學涉及到的資金越來越多,需要國家提供巨額支持,某種程度上,這使得理工科知識分子更加傾向國家主義,呼喚國家投資。
不過,還有很多情懷背后,是對補貼的貪婪。面對任何“為了國家利益”的話語,都要把國家這個詞拆分為更多、更細、更具體的概念,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看清被國家二字所掩蓋的事實與真相。國家去高端產業賺錢,這句話并不精確,實際上,不是國家,而是芯片行業、行業精英賺到更多的錢,而老百姓為此做前期的風險投資。
不難發現一個現象,市場中的企業家一般不會有強烈的意識形態色彩,而基于財政預算的,則會顯示出家國情懷,甚至通過公關定位,給自己加上意識形態色彩。這相當于在意識形態上“大到不能倒”。
但是,無論哪種情懷都忽略了出錢的主體:老百姓。
所謂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除了熱血沸騰的情懷,在現代意義下,這個話的意思是說,國家的任何決策,公民都必須承擔起代價。國家要打仗,你就要失去自己的兒子或者孫子,國家要投資芯片,你就要多交200塊的稅,或者少200塊的醫療。當然,這個數字并不多,但是要花錢的地方卻不只這一項,教育、醫療、國防、基礎設施建設、扶貧、舊房改造。
1970年,贊比亞修女Mary Jucunda 給NASA的Ernst Stuhlinger博士寫了一封信,信中修女問:目前地球上還有這么多小孩子吃不上飯,他怎么能舍得為遠在火星的項目花費數十億美元?Ernst Stuhlinger博士回了一封后來被命名為《為什么要探索宇宙》的信,耐心解釋。
一艘火星飛船能讓多少孩子吃飽,一塊芯片能救多少個白血病孩子,這樣的問題,應該問,必須問。正是這樣的問題,才能遏制國家主義、盲目探索世界的情懷。然而,一個美國人能為自己國家的預算向一個非洲修女耐心的解釋,但現在,情懷似乎要壓倒一切。
這種情緒化的輿論推動的公共預算,并不是國家之福。少數人喊出的國家利益、星辰大海,并不能壓倒科學、審慎的多方討論與權衡。更何況,正如前面所說,目前很多概念都是故弄玄虛夸大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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