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機器人聊天就能治療抑郁癥等心理疾病?事情恐怕沒那么簡單。
治療機器人是世界上最早的聊天機器人之一。麻省理工學院研究員杰羅姆·魏曾鮑姆(Jerome Weizenbaum)于1964年建立了名為伊麗莎(ELIZA)的治療機器人項目,旨在模仿羅杰斯學派心理治療(Rogerian psychotherapy)的方法,即治療師鼓勵患者審視自己的想法和感受。
魏曾鮑姆給出了以下和伊麗莎典型的對話例子:
“男人都是一個樣子。”
“怎么說?”
“他們總是為這樣或那樣的事來煩我們。”
“你能想到一個具體的例子嗎?”
“其實是我的男朋友讓我來這的。”
“你男朋友讓你來的”
“他說我大部分時間都很沮喪。”
“聽到你情緒低落,我很抱歉”
“真的,我很不開心。”
“你認為到這兒來會使你不高興嗎”
“我需要一些幫助,這點應該是肯定的。”
伊麗莎對這次的談話既不能有記憶也不能理解。它只是在對話者輸入的最后一句中搜索一個關鍵字,然后使用與關鍵字相關的規則算出答案。然而,令魏曾鮑姆沮喪的是,許多用戶開始相信伊莉莎懂他們的心思。
魏曾鮑姆說:“伊莉莎制造了一種錯覺,即讓人以為她理解了交談者的想法。”用戶經常要求與系統進行私下交談。這種現象被稱為伊麗莎效應,這也預示著非人類傾聽者的時代已經開始。
如今,我們身邊充斥著各式各樣的聊天機器人和語音分析應用,其中許多應用程序旨在改善我們的心理感受。針對那些患有焦慮癥、抑郁癥、雙相情感障礙、PTSD(創傷后應激障礙)或者僅僅是壓力過大的用戶,像Woebot和Tess這樣聲稱能夠識別用戶的情緒的聊天機器人,在大多情況下還是可以提供建議或治療性訓練。
這項技術問世時,正值心理健康危機日益嚴重的時期,尤其是年輕人。根據2015年的《高等教育紀事報》的一份報道,有25%的美國大學生被診斷患有精神疾病。該年接受調查的6.7萬名學生中,有20%的人曾想過自殺,而9%的人曾試圖自殺。自殺是大學生死亡的第二大殺手,僅次于交通事故;自1999年以來,美國的整體自殺率飆升了約25%。
據《今日心理學》(Psychology Today)雜志報道:“如今的高中生和20世紀50年代初的普通精神病患者有著同樣程度的焦慮。”
“去年,我被診斷出患有臨床抑郁癥。”CompanionMX的首席執行官蘇蘭舒·達塔(Subhrangshu Datta)說道,CompanionMX曾開發出一款應用程序,可以通過分析用戶的聲音模式和行動水平來檢測情緒的變化。達塔開始服用藥物,但根據報告的定性數據與治療師斷斷續續地交談,他發現如今對抑郁癥的治療不足。
“如果病人有像我一樣的癥狀,他們真的只能靠自己,除非病人找到臨床醫生說:‘嘿,我有麻煩了。’”達塔說:“人在抑郁的時候,通常不會這么做,因為他們最不想做的就是談論這個。”
達塔花了幾年時間在大型醫療器械公司建立了新的業務部門,他一直在尋找一種能連續性監測抑郁癥患者的產品。碰巧的是,他曾在商學院與Cogito的首席執行官喬舒亞·費恩(Joshua Feast)一起工作過。Cogito是一家致力于聲音分析軟件服務的人工智能公司,可以實時分析客戶服務中心來電者的語音模式,以判斷他們是否變得緊張、沮喪或心不在焉。然后,Cogito會向銷售、客戶服務和醫療保健項目的代理提供提示,以提高與來電者對話的質量。
例如,如果咨詢醫療項目的病人聽起來很緊張,Cogito可能會通過提問來促使護士表現出更多的善意,而如果顧客聽起來心不在焉,Cogito可能會建議銷售代理增加音量。
Joshua Feast在2007年創立Cogito,他最初的目標是用聲音來檢測抑郁癥。在公司將AI coach解決方案商業化的同時,這項工作仍在后臺進行。這項名為“Companion”的治療抑郁癥的技術,最初是在2013年與美國國防部和美國國防高級研究計劃署(DARPA)簽訂合同時開發出來的,并與患有PTSD的退伍軍人以及馬薩諸塞州總醫院(Massachusetts General Hospital)和布里格姆婦女醫院(Brigham & Women’s Hospital)等進行了試點。Companion翻譯為同伴,顧名思義是被設計用作治療伴侶或輔助手段。
2017年,一項針對73名參與者的研究,在Companion的幫助下完成了為期12周的實地試驗,這些參與者至少患有一種PTSD或抑郁癥。試驗要求參與者每周至少錄制一次音頻日記,他們的社交和身體活動也通過智能手機進行了跟蹤。Companion將聲音和活動數據轉換為關于行為癥狀測量的預測,如情緒、疲勞、身體孤獨感和社會孤獨感。
臨床醫生通過DSM-5 (SCID-5)的結構化臨床訪談(Structured Clinical Interview)等工具診斷抑郁癥和PTSD等病癥。DSM-5是一份通過檢測癥狀診斷精神障礙的訪談指南。這項研究比較了Companion所做的預測和心理健康專家使用SCID-5所做的預測。研究表明,Companion可以預測出抑郁情緒癥狀(通過語音數據檢測)、疲勞以及社交關系(通過活動數據檢測)。
2018年12月,Cogito推出了CompanionMX,將其商業化。CompanionMX的第一個產品是用來幫助治療抑郁癥和雙向情感障礙患者的。Companion可以向臨床醫生展示患者行為癥狀的趨勢,以便他們決定是否進行干預,并利用這些信息與患者互動。例如,如果臨床醫生發現疲勞程度突然上升,他們可以根據這一變化具體詢問病人。
達塔說:“臨床醫生在儀表盤的數據中看到了這些峰值,他們就能發現病人表現出典型的自殺傾向。并能夠阻止這些病人自殺。”
目前,對于Companion是否真的能改善患者的預后(指根據病人當前狀況來推估未來經過治療后可能的結果),以及是否能用來預測發作還在研究中。達塔說:“如果你及時干預,實際上就可以避免住院。還可以防止過度用藥。”
藥物依賴
在精神危機泛濫的同時,美國衛生與公眾服務部(Department of health and Human Services)在2017年宣布,阿片類藥物的流行已成為一種突發的公共衛生事件。2016年約有210萬人患有阿片類藥物使用障礙,超過4.2萬人因服用過量阿片類藥物死亡。2016年,美國的藥物過量死亡率是1999年的三倍多。阿片類藥物的濫用也與抑郁癥、焦慮癥和雙相情感障礙發病率增加有關。
2017年,為了應對這種情況,維亞康姆(Viacom)發起了一項名為“傾聽”(Listen)的企業責任倡議,旨在改變全國性的成癮話題。維亞康姆(Viacom)負責數據策略的高級副總裁科迪·福斯特(Kodi Foster)認為,Listen能做的不僅僅是發布公共服務公告。
“我問自己,我們這一代以及更為年輕的人到底怎么了,他們覺得有必要依靠阿片類藥物來度過一天?”福斯特說。研究人員稱,這種現象始于社會公平的缺失,他們感到孤獨,認為自己的存在沒有意義。
福斯特知道,即時通訊應用程序的受歡迎程度在不斷上升,而短信療法已經被證明可以鼓勵人們分享痛苦。例如,南加州大學(University of Southern California)創意技術研究所(Institute for Creative Technologies)的研究發現,從阿富汗回國的美國退伍軍人更愿意向虛擬面試官透露PTSD的癥狀,而不是通過匿名書面調查。
于是福斯特與一家名為Stndby的科技公司合作,打造了一個聊天機器人,用戶可以通過網站訪問。這款聊天機器人通過短信息與用戶互動,旨在檢測長期性格特征,測量短期心理狀態,并提供相應的支持和治療練習。
Stndby的創始人羅斯柴爾德(Sashka Rothchild)并沒有專門開發聊天機器人。她希望為人們提供一種基于文本的支持系統,讓他們感到自己被需要,并幫助他們實踐有益的行為。羅斯柴爾德的母親在她18歲時死于腦癌,她20多歲時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努力康復。當福斯特要求羅斯柴爾德開發一款用于傾聽的聊天機器人時,她發現了其中的一些奧秘。
她說:“上癮通常是一種癥狀,表現為試圖麻木某種非常痛苦、無奈的狀態。”“我們從一開始就想推出一些東西,幫助人們管理和應對痛苦,看清痛苦的本質。”
福斯特說,Listen聊天機器人僅供幾千人使用,但和伊麗莎一樣,許多用戶與它進行了情感上的交流,他們感謝聊天機器人的幫助。其中有一位被家庭問題和阿片類藥物濫用問題困擾的參與者,她甚至把她和孩子們在迪斯尼樂園度假的照片發給了機器人。
“嘿,我知道你不是真的,但我只是想把我和家人在迪斯尼樂園玩得很開心的照片發到網上。”
“我現在好多了,謝謝你。”
福斯特說:“一個人會公開表達心情,即使他們知道自己不是在和一個人說話,但他們對這個虛擬的傾聽者也有一個真實、親密、充滿同理心的或情緒化的反應。”
羅斯柴爾德認為,用戶知道他們在與機器人而不是人交談,認識到這一事實,這實際上就是有效治療的關鍵。
她說:“我認為重要的是,你要說出你感到多么害怕、多么孤獨、多么尷尬和擔心。我們生活的環境不允許我們談論被社會接受的感覺。在這種情況下,人們只能對機器人說些什么。”
心理危機
盡管心理健康和咨詢機器人有很多好處,但批評者仍在質疑它們的安全性,并指出它們缺乏監管。目前,美國食品和藥物管理局(Food and Drug Administration,簡稱FDA)并沒有像“醫療設備”那樣的監管應用程序。
美國心理協會(American Psychological Association of published studies)對一些治療應用程序的研究報告顯示,這些應用程序對減少抑郁癥的影響不大,也沒有降低自殺率。其他人則想知道,對機器人和屏幕的依賴是否會剝奪人們在現實生活中交流的優勢。
這種對人際關系的擔憂與孤獨感增加的情況同時出現,在年輕人身上尤為明顯。一項最新研究顯示,除了心理健康出現問題、自殺和吸毒成癮的人數大幅上升外,年輕人比其他任何年齡段的人都會更覺孤獨。英國一項針對5.5萬人的調查顯示,在16歲至24歲的人群中,有40%的人說他們經常感到孤獨,而在75歲以上的人群中,這一比例僅為27%。研究人員還發現,那些感到孤獨的人在網上會有很多朋友。
孤獨感和心理健康之間有著密切的聯系。孤獨的人更容易患抑郁癥,更難以面對壓力,并且更容易吸毒或酗酒。研究還發現,35歲以下的人群中,手機成癮和抑郁癥之間存在顯著關系。
那么,這場危機出現的部分原因是缺乏真正的交流和關愛嗎?其實我們都需要別人的關心。最近關于安慰劑效應的研究表明,這種效應實際上可能是對關愛行為的一種生物反應。接受溫和醫生的治療被證實是可以提高治療的有效性。那么一個熱情又令人安心的非人類傾聽者能產生類似的影響嗎?
喬納森·波特(Jonathan Potter)在布萊根婦女醫院(Brigham and Women’s hospital)的一項研究中使用了這款Companion配套應用程序。雖然Companion只是傾聽,不與用戶交流,但波特仍然覺得這款應用在照顧著他。
“重點是它在傾聽我如何表達自己的想法,而不是我在說什么。”他說:“這就像和一個真正關心我的朋友聊天。”
特克爾(Sherry Turkle)是麻省理工學院的心理學家和科技社會研究教授。幾十年來,她一直在研究人們與科技的關系,包括數字伴侶。在2007年的一篇論文中,她解釋了人類是如何“在一個不需要區分真實關系和模擬關系的環境中進化”的。因此,當人們與非人類的聆聽者互動時,他們可能會覺得自己是在與一個關心他們的有意識物體打交道。
社會中人們通過社交媒體尋求不斷自我存在感,但又感到孤獨,非人類的聽眾能緩解我們的獨孤感,但它也會帶來一些問題:這些聽眾能否成為最終的“在線”朋友,解決我們人類基本的人際關系需求,最后又會不會使我們覺得更加孤獨?
特克爾在2012年的一次TED演講中說道:“那種沒人聽我說話的感覺,會讓我們更想和那些看起來關心著我們的機器在一起。我們對技術的期望越高,對彼此的期望越低。我們孤獨,但我們又害怕親密。如今的機器人技術會給我們一種不需要友誼的錯覺。”
不知疲倦的非人類傾聽者具有獨特的能力,它能夠實時持續監控、分析和鼓勵有益的行為。因此,人工聆聽者具有充當人類護理者的潛力。
但特克爾并不認為這是一件好事:“如今,我們愿意與機器討論自身的問題,我把這稱為機器人時刻,”她在一封電子郵件中說道:“但把它作為一項成就來慶祝是很奇怪的,因為在這些交流中,并沒有人在傾聽我們。這不是成就,而是一個可悲的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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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標題:向機器人敞開心扉,這會是抑郁癥患者的良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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