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 年夏天,我的朋友圈一度被同類型的照片大肆刷屏——各個年齡段的人身處在不同絢爛奪目的光影氛圍之中留下合影,這樣多元的背景就是當時位于 798 佩斯北京的 Teamlab 花舞森林展覽。
當時我身邊分享這類圖片的人有老師、有藝術家,還有很多理論研究者。當時我的直觀感覺是:他們都怎么了?為什么他們都對這樣一場展覽如此追捧呢?因為當代藝術最核心的特點是:給人類以知性、提供新的洞見,同時建立在一個飽含理性與邏輯的基礎之上。
于是帶著這個疑問,我開始了關于 Teamlab 的個案研究,我發現它并不是一個單純的感官刺激類場景制作,同時也不是涇渭分明的藝術或娛樂的界限劃分,它背后有著非常深邃的哲學思考——通過娛樂大眾的方式來將人們帶入到藝術的世界中去。
Teamlab 的創始人大學時學的是應用物理,他認為:如果科學能夠改變人們對世界看法的話,那么藝術又未嘗不可?于是他從 2001 年只有 4 個人的團隊開始,到現在變為 400 多人,其中包括了程序員、工程師、數學家、建筑師、網頁設計師等等。
研究的進一步地深入是在去年夏天,當時東京美術館有一場展覽叫做 Audio Architecture (聲音的建筑),有一句老話說,聲音是流動的建筑,建筑是凝固的音樂。這個展場的呈現方式就是將一個20㎡左右的舞臺被分割成不同的區域,每一個區域由一位獨立藝術家專人負責,觀眾不但可以坐在柱子后面以旁觀者的視角觀賞,更可以在舞臺上深入到作品內部,同時觀眾也可以看到其它參與者的實時介入。
由此這個展覽就給我帶來一個疑問:是否所有聲光電的結合都只能起到刺激感官的目的?還是說其實現代科技給我們提供了一個進入冥想的快速通道?
原來我的觀念是科學屬于左腦,藝術屬于右腦,它們是兩門完全獨立的學科,被不同知識背景的人所完成。但在看完這場展覽后,我的想法由此改變——其實科學和藝術都是人類用來實現創造的工具,當這個兩個門類的人聚合在一起時便能夠解決非常多的社會問題。
Eduardo Kac:生物藝術領域科學先驅
所以我的下一個問題就是:科學藝術走到哪一步了?去年冬天,科學界被討論的非常激烈的一件事情,也就是關于基因編輯的議題,當賀建奎在香港發表演講時,中央美院100 多人同時觀看了這場直播。大家可能會問,為什么藝術家也追熱點?為什么藝術家也會對這個事情好奇?其實這個事情是有淵源的。
在 2000 年,EduardoKac(凱茨)創造了一個叫做“綠色熒光兔 Alba ”的作品,他就是一位運用生物技術來進行藝術創作的科學家。其中的綠色熒光是從一種可發光的水母身上提取而成,在綠色熒光蛋白將它做了加強版處理后,隨即再放入得了白化病的兔子體內。所以當某種特定的光源照射這個兔子身上時,它就會發出瑩瑩的綠光,這是人類史與兔子史上從來沒有過的先例。
但是大家可以想象,當年這樣的作品引起了多么大的輿論風波。雖然藝術家反復低調誠懇地向媒體表述:“我不是想做一個怪物兔子,我想引發的恰恰是人類社會對于基因科學的討論,以及基因技術出現時人們對于生物的倫理態度。”
但可惜當時的社會輿論并沒有給他機會。
凱茨有次恰好在中央美院做講座,我曾問他,后來那只兔子活了多久?凱茨的回答是他也不知道,因為當初的風波過后,幫助他培養這只兔子的生物實驗室就立刻關停了,從那之后,凱茨本人就再也沒有見過那只兔子。
然而很有意思的是,在后來的十幾年內,這個事情慢慢發酵,被不同領域的作者去傳播,被流行文化中的眾多鏡頭去體現,從而變成了一個流行文化中備受追捧的事件。大家對他的印象也從“科學怪人”逐步轉變為”科學先驅者“,所以凱茨也被認為是生物藝術領域最早期的代表藝術家之一。
生物藝術獎:鼓勵科學家發現實驗中的美好
凱茨是從藝術家的角度來使用科學,后來科學界內也有很多人士開始主動去尋找科學領域中的藝術元素。
比如美國實驗生物學會聯合會,作為一個嚴肅生物科學組織,它從 2012 年就開始頒發生物藝術獎,鼓勵科學家們從平時枯燥的實驗中發現那些他人所看不到的美好。
我本人非常喜歡它在 2018 年的一個獲獎作品,來自英國的 CarolineTam將活體細菌纖維注入進生物受體材料,然后受體就會開出很多花朵或長出許多蘑菇,這些都是原來不可能出現的視覺景觀,但是它被科學家們找到并且完美呈現了。科學家小組表態說:未來他們會把這種探索應用到我們日常生活的建筑上,比如用這種生物受體材料做成空間的墻面或地面,慢慢地開花發芽,然后就會真切的與我們的日常生活產生眾多美好的聯系。
“給人們找到一個仰望星空的理由”
剛剛提到在生物科學領域做了”發光兔子“的凱茨教授,他也曾做過一個與太空有關的藝術項目,他在 2017 年做了一個叫做”內部望遠鏡“的藝術裝置,正好符合這兩年異常火熱的航天科學議題。
凱茨的創造力極強,他的藝術概念也非常簡單,他就是把一副剪紙作品讓一位宇航員帶到空間站,從而呈現了人類歷史上第一件零重力的藝術作品。這個剪紙是一個 MOI 的形狀,即法語中”我“的意思,仿佛“我”就開始了漂浮在無垠宇宙中的太空之旅,這是人類幾千年來對于脫離地心引力的向往,以及擺脫衰老與沉重的無盡渴望,凱茨教授就用這么簡單的作品把它很好的表達了出來。
還有一位來自美國的科學家 TrevorPaglen 也走的很遠,他在 2018年做了一個叫做”軌道反射器“的作品,該作品其實是一個涂著高反射性二氧化鈦的聚乙烯氣球,這個氣球被一艘火箭送到了外太空,它把內含材料在太空中呈劍型氣球的樣子發射出來后,特殊材料會自主吸收宇宙中的光線,讓它也變成我們肉眼可見的一顆閃亮的星星。問及設計的初衷,Trevor Paglen 說:我就是想給人們仰望星空找到一個理由。
AI繪畫拍出高價!
這兩年我們討論異常火熱的 AI(人工智能) 也被藝術家們使用了起來。
法國一個不到 25 歲的年輕藝術小組 Obivious art 創造了一組非常可愛的作品——利用 AI 技術畫出 18 世紀的人物肖像,他們管這個家族叫做Bel Ami 家族,之所以取這個名字是為了致敬當時發明了 AI 技術的科學家。
我們知道 GAN 技術是由名為 Ian Goodfellow 的科學家發明的,Goodfellow 在法語里面其實就是 Bel Ami 的這個意思,再轉變成英語,這個家族叫做Bel Ami 家族。如今他們已經創造出來了 Bel Ami 家族的所有貴族男性及女性,目前已有很多個人和機構開始收藏他們的AI 繪畫,去年蘇富比也拍賣出了不錯的價格。
還有一個領域,那就是玄奧的量子力學,基于文科生有限的理解,我把它解讀為萬法歸一、萬物合一的過程。2012 年,池田亮司創作出《疊加》,但它是一個視頻現場,所以很遺憾沒有辦法在今天的演講中給大家完整呈現,他也是運用其對于細膩元素的多重表現形式,把很多視覺及聽覺元素進行拆分與再揉合。
我們可以看到,科學給藝術家們提供了非常多層面的支持,藝術家的創想也給科學家繼續前行提供了良好助力,而我這一段時間的研究也發現,任何目前科學領域討論較多的熱點話題,都已經有藝術家從這些角度來表達過自己創造性的感受,比如:電子游戲、四維打印、大數據、區塊鏈等等。
令人產生懷疑的作品,可能是新時代開始的標志
最后,我想給大家分享一個本人 2018 年最喜歡的作品—— EvanRoth 創作的《紅線》。Evan Roth 就好像是美國的一個壞壞的男孩,他管他自己叫“黑客藝術家”,但是他認為的黑客并不是一個破壞者或盜取者的身份,而是帶著一種兼備幽默、叛逆、冒險感、及創造精神的形象特征,而這種精神或許恰恰能夠改變現在正逐漸固化的當代藝術機制,并為其提供一些新的可能。
2018 年, Evan Roth 得到了英國老牌藝術贊助機構 Artangel 的支持,開始在全球實施《紅線》項目。他在全球找到了這些電纜,圖片中我們看到從水面到陸地結合點的位置其實就是目前互聯網技術的電纜結合點。他努力的尋找自然和人類的結合點,這些結合點往往是在人跡罕至的地方,意在告訴人們科學的先驅者曾經何其辛苦地來形成我們這個世界現在的樣貌。
我們現在看到的很多藝術品都被鎖在博物館、畫廊、或者拍賣會上,最后又被鎖在富豪們的家里。但 Evan Roth 說他不要,他要免費地把自己的創作提供給所有人,所以他在《紅線》上提供了一個網址,人們用家中任何一臺屏幕設備,比如計算機、手機、iPad ,都可以實時連接到藝術家,從而創造非常多不同的圖像。然后大家就可以每天跟這樣一件昂貴的藝術品共同生活在一起,你可以把它放在家中的任何一個地方,即使在最小的那個角落也能感受到藝術的榮光。
Anima 的研究專注于大規模機器學習領域,尤其是高維統計及張量算法的發展和分析,開創了在非凸優化問題上尋找最優解決方案的研究。她是 Alfred. P. Sloan Fellowship,曾獲得微軟學院獎學金、谷歌研究獎、ARO and AFOSR 青年研究獎、NSF 職業獎、UCI 早期研究獎、ACM 最佳論文獎、IBM Fran Allen 博士獎學金和其他優秀論文獎項。2009 年她在康奈爾大學獲得了 PHD,并于 2009 - 2010 年在 MIT 從事博士后研究。
我自己現在的手機屏保也是 Evan Roth ,因為這個作品它回答了我的一個疑問——科學和藝術相結合后可以走得很高很遠,但是它能走得多低呢?這將是我的下一個研究議題。
最后,我想和大家分享,研究科學藝術這一年多來,我總是會不斷反問自己三個問題。
第一,藝術與科學結合等于門檻降低嗎?
千百年來無數代藝術家為了藝術所付出的熱情、努力、創造、甚至生命,這給藝術創造了一個無形的門檻,我們不能說一個藝術家掌握了最新技術就可能是最好的,就像Evan Roth的《紅線》,他并沒有說運用那么高的科技,但它卻是最打動我的。
第二,暫時看不懂的也可能就是最好的藝術。
因為一切科學和藝術結合所發生的形式,都如同呱呱墜地的新生兒還沒有形成自己成熟的美學一般,如果把它們跟中國傳統書畫相比,那么中國傳統書畫已經成熟到了一個太過精妙的地步,你一眼就看出它的好壞。但往往是你還會產生懷疑:它到底是不是藝術品?如果它是的話,他把藝術史推到了一個怎樣的境地?會令人產生懷疑的作品,恰恰可能是新時代開始的標志。
第三,知識唾手可得的時代,我們如何能讓世界變得更好?
我最近總是會想到《黑客帝國》中的一個場景,知識通過很多天線直接下載到我們的大腦里面,然后我們就一下就變成了跆拳道專家,摩托車騎手等等。如果真的到了知識唾手可得的時代,那就是靠我們的創造力,而對于創造力的占有或表達,我想是科學和藝術領域能夠給這個時代做的最好的事情。
最后,給大家分享一句20世紀現代舞的創始人 Marsa Gram 曾說過的一段話:沒有藝術家領先于他的時代,藝術家都是那個時代的產物,只是有的人落后了那個時代。所以我希望我自己不要落后于現在的時代,很高興今天在這里跟各位分享這些,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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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標題:科學因子與藝術元素為何總是密不可分? | 演繹inSi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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