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經濟,風口終于來了?
新冠疫情發生以來,一批新產業克難中迎來新機遇。其中,“無人經濟”的場景應用讓人印象深刻。比如,無人咖啡亭、無人超市。還有無人小車短距離運貨,無人機進行高空觀察和消毒作業。無須人工,無接觸服務,因此特別適合防范和抗擊疫情之需。
幾年前,無人經濟也被津津樂道,但最終因巨額虧損,不了了之。此次疫情,是否會助推這個領域快速發展呢?它又會對就業產生怎樣的影響?
本文從一家上海企業的機器人咖啡亭案例入手,試圖挑開關于這個產業挑戰和前景的幕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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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百人排隊,就為一杯咖啡
這是一臺占地2.5平方米的無人咖啡店。透過玻璃,內部閃閃發亮的機械臂清晰可見,其周圍布滿了各種小器械和輔料。
它就是上海氦豚機器人科技有限公司發明的機器人咖啡亭。消費者可以通過手機付款下單,品種有美式咖啡、法式歐蕾,也有復雜的玫瑰荔枝拿鐵、中東摩卡奇諾,還有飲品如抹茶拿鐵、熱巧克力等,種類超過40種。
下單后,透明倉里的咖啡豆嘩啦啦開始現磨、萃取。機械臂如同人手一般,換個方向,準確找到原料位置進行制作,再換個方向,準確抓取輔料,加糖漿、打奶泡,捏住杯子在空中搖勻,完成后又換個方向,對準卡位,準確扣蓋。一杯與市面上品牌咖啡店出品的賣相、口感差不多的奶咖,就這樣新鮮出爐了。
氦豚科技成立于2018年,核心團隊由畢業于復旦、中科大、同濟、中科院、歐美高校的30余名博士、碩士組成,平均年齡不到30歲,多數骨干曾任職于華為、微軟、三一重工等企業,部分人員是國內最早從事機器人咖啡亭、機器人甜品店、服務機器人、清潔機器人的研發人員。企業花了2年時間研發這臺機器,于2019年將產品推向市場。
副總經理孫麗回憶說,創立之初,團隊做過一番詳細的咖啡市場調研。如今,星巴克、瑞幸等品牌,已經培養出一大批中國咖啡消費者,中國市場的咖啡銷量每年達到1萬億元以上,并快速增長,未來潛力巨大。其中,現磨咖啡越來越受歡迎。但是對普通人來說,每天花30元左右喝一杯現磨咖啡,依然價格不菲。現在,這臺機器人制作的與品牌咖啡同品質的現磨咖啡,售價為美式咖啡9.9元、拿鐵咖啡13.9元,對消費者有吸引力。
那么,消費者是否真的買賬呢?
2019年7月,機器人咖啡亭被放入長寧區的一家甲級寫字樓里試運營。起初,前來看熱鬧的上班族們發出各種疑問。“真的是咖啡豆現磨嗎?”“口味和品牌咖啡店的一樣嗎?”“打奶泡的品質和人工操作的一樣嗎?”
目睹了透明倉內的全自動操作過程,又品嘗了咖啡的口感之后,疑慮基本消除。機器就這樣在寫字樓開始了營業之旅。1天能賣出300杯,凌晨2點還有人下單。
之后,公司帶著這臺機器,參加世界人工智能大會、進博會。所有參會者都對它十分好奇。在世界人工智能大會上,前來購買咖啡的人絡繹不絕,高峰時一度有100多人排隊,多家企業前來咨詢合作。
展會觀眾更加專業,他們的問題是:“機器售價多少錢?”“試運營點銷量怎樣?”“一天最多能賣出多少杯?”“售后維護怎么處理?”“物料怎么補給,是否需要訂制?”
目前,機器出口海外定價39.6萬元一臺,國內內銷定價34.9萬/臺,加盟的話會便宜一些。有一部分客戶仍有疑慮,畢竟比起自動果汁機、椰汁機、迷你歡唱機,近40萬元的售價有點貴。不過,也有人算了這樣一筆賬:上海咖啡店的租金成本十分高,加上水電成本、人工成本,一年下來投入不菲。而只需一次性投入的機器人咖啡亭,可24小時營業,每天僅一人花1小時進行維護和補貨即可,還是具有相當大的成本優勢。
有一對來自江蘇的夫妻,聽說了這臺機器后,悄悄去試運營的寫字樓“蹲”了兩天,觀察消費情況。兩天之后,他們主動找上門來,買了幾臺機器,還提出了自己的蹲點建議。原來,運維人員當天8點以后才去寫字樓補料,此時正是白領們進進出出的高峰。人們路過大堂本想順手買一杯咖啡,卻發現機器正被人圍起來進行作業,以為發生了故障。夫妻倆建議,運維人員每天務必要在8點前到達寫字樓完成工作。
目前,機器人咖啡亭已陸續入駐青浦奧特萊斯、徐匯區行政中心等場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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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如一家智能食品加工廠
作為智能機器人,它究竟有多少技術含量?公司的技術總監張煒做了一番解析。
比如,智能出漿系統。糖漿容易黏著機器,還有清潔難度,至今,自動販賣機都沒有糖漿這個選項。如此一來,榛果拿鐵、香草拿鐵等一系列花式口味,只能在人工咖啡店里才能品嘗到。
張煒說,他們為出漿系統頗費了一番腦筋。全世界幾乎都沒有獨立的自動出漿機器。因為市場需求很少,企業研發動力不足。機器出漿,不僅要求漿液順暢流出,方向還得對準、量也要標準,誤差必須控制在正負0.5克之內。加上每次還得自動清洗機器管道,保證下一次換漿液時管道是干凈的,食品是安全的,團隊只能進行自主研發。
又比如出冰系統。自動販賣機一般只能用碎冰,但機器人咖啡亭用的是塊冰。難度在于保證大冰塊掉落的角度、重量必須準確。目前自動塊冰機器,全球只有日本企業在做,進價特別貴,又逼得團隊自主研發。
也有些細節,外行人看起來簡單,但其實附加了技術含量。比如扣蓋,市面上的扣蓋機器,用的是廠家專用的杯子和蓋子。原理比較簡單,就是算好定制杯蓋的尺寸、厚薄,機器卡到固定位置就行。
機器人咖啡亭的扣蓋,背后是一套“柔性生產系統”。無論是透明塑料冷飲杯,還是熱飲紙杯,它都可以變化力度、角度,準確扣蓋。其原理,是用了混合傳感器,由傳感器提供不同杯子的具體數據,后臺再計算每一次扣蓋的壓力、角度,扣完之后還有傳感器回傳數據進行檢查,保證嚴絲合縫。如此,才能做到靈活給各種杯子扣蓋。
此外,機械臂搖勻也是復雜的自動化技術。模仿雞尾酒搖勻動作的機械臂,國外有企業生產制作,但是價格昂貴,最終團隊還是自主研發機械臂控制算法。
“整個機器人咖啡亭安裝了100多個傳感器,擁有40多項專利,有些是國際專利。”張煒說,如壓力傳感器、光電傳感器、超聲波傳感器、溫濕度傳感器,及專利相關的秘密傳感器。每一個子系統背后,都有一套復雜的智能算法。
而傳統的全自動機器幾乎不用傳感器,靠的是“卡位”,高級一些的機器,內部傳感器低于10個,也談不上智能和算法。
張煒說,無人咖啡亭理論上可以提供上百種飲品組合,支持極度復雜的輔料添加,如果把內部展開,相當于一個小型的“智能食品加工廠”,屬于“智能制造”“工業4.0”相關的技術。
而只有當技術走到這一步,“無人”才能真正替代“有人”,稱得上“智能”。
摸索“上海標準”
無人經濟作為一項新事物,辦證審批同樣面臨挑戰。
咖啡豆、茶葉、各種粉、各種漿、液態奶……上海的食藥監部門此前并未碰到過現制現售食品機包含這么多品種,幾乎沒有現成標準可以遵循。于是,相關部門召集各方專家共同審議,采用客觀報告+專家評審的方法。
這些專家有的來自食品安全機構,有的來自微生物研究機構,有的來自農業部門,有的來自疾控中心。面對新問題,專家有時候會直言“這樣不行”。張煒詢問為什么不行時,專家回答:“根據我的經驗,就是不行。”起初,企業聽了有點心灰意冷,但經過仔細請教,發現專家提的意見,往往有一定道理。
比如,機器里殘留的微生物必須合格,一大難題是液態奶。自動販賣機普遍采用奶粉,或加工包裝處理后的奶,幾乎沒有機器直接采用新鮮的液態奶。監管部門要求,液態奶必須始終保持4℃—6℃,這對運轉中的機器零件提出了挑戰。液態奶與空氣的接觸面也要符合一定標準。聽取專家意見后,企業針對性研發了機器中液態奶的抑菌技術和一些專利技術。而微生物需要通過培養液進行驗證,周期比較長,僅液態奶一項,從提出問題到最后達標,雙方就耗費了很長時間。
還比如,機器提供冰飲。制作加熱的東西時,細菌不容易存活,但是冰冷的環境會讓細菌進一步繁殖。如何保證冰飲在機器自動運轉中的食品安全,也頗費了一番精力。最終,經過磨合與研發,這個機器人咖啡亭通過的食品安全等級,已經超過了有人咖啡店。
其實,上海針對自動販賣機出臺過地方標準,但這個機器人咖啡亭比自動販賣機復雜得多,最后形成了一系列新標準。比如第一個用于現制現售機器的液態奶標準,第一個可周級別維護的漿液標準,第一個機器全自動殺菌消毒的冰塊冰飲標準等。而這套新的“上海標準”,未來有望成為一個藍本,為后來的智能無人經濟產業提供參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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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痛點的“無人”才長久
早在2017年,無人貨架、無人便利店的出現,就讓傳統零售商感受到危機。阿里巴巴、京東、蘇寧等紛紛涌入,一度讓無人經濟成為眾星拱月的風口。公開數據顯示,2017年全國有138家無人零售企業,其中57家獲得融資,總融資額超48億元。
然而好景不長,幾個頭部玩家普遍面臨巨額虧損。比如,無人超市體驗一般。現代超市已經比較自動化,無人超市僅僅用智能設備取代收銀員的功能,價格也沒有更加便宜,還不如有人超市便捷。無人貨架則面臨道德風險,依賴顧客自覺付費,結果30%以上的貨物被免費取走,損失巨大。無人汽車則離真正開上馬路遙遙無期,市場上唱衰的聲音絡繹不絕。
盡管在疫情這個特殊時期,讓無人經濟有了更有利的應用環境,但是資深創投人秦志勇認為,長遠來看,無人經濟發展關鍵還是得算一筆賬。
他說,對生產端而言,“無人”的成本,是否真的比“有人”低?尤其是無人機器后臺的運維人員、編程人員、補料人員,是否比前臺的傳統服務員勞動力成本更低?對消費端而言,消費者是否有更大的動力選擇無人機器?如果“無人”的體驗,并沒有超過有人店鋪,產品價格也沒有更便宜,那消費者憑什么要選擇“無人”呢?
孫麗說,企業也考察過其他門類,比如無人奶茶是否可行?然而奶茶平均售價約12元,已經很低,無人奶茶機必須把價格壓到5元才有商機,這個價格難以收回成本,所以目前奶茶店的無人化并不可行,這并不是技術問題。
機器人炒菜,同樣如此。簡單的沙拉、牛排或許可以,但中國美食博大精深,機器的精準配比尚做不到滿足各種復雜口味。對消費者而言,糖醋里脊、宮保雞丁等,“無人”和“有人”區別不大,而美食還附加了熱氣騰騰的社交功能,那消費者又何必非要選擇冰冷的機器呢?
在“無人零售”這個品類上,咖啡、茶飲、果汁、煎餅、板栗等,未來可能會誕生各種無人機器,但秦志勇強調,它們的應用是否成熟,更多取決于成本和利潤之間的商業模式,是否比有人店鋪更有優勢。
不過,對于“無人車”而言,可能更大的難點確實是技術。疫情期間,無人車只是小場景應用。比如在隔離區的一條走廊里,無人小車自動行駛,自動停靠在房間門口,呼喚里面的人取貨。其實這種固定路線的無人小車,多年前在一些現代化工廠、物流倉儲中已廣泛應用,此次屬于適應特殊環境的“升級”運用。
同濟大學教授、世界交通運輸研究學會常務理事潘海嘯認為,特定環境下的無人駕駛已經可以得到應用。比如特殊工程車輛,在危險環境中可采用無人駕駛。港口碼頭,可采用無人駕駛運貨,這方面上海洋山港已有嘗試,但還未普及。
值得一提的是,稍微“開一下腦洞”,無人駕駛也能真的上路。比如,長途卡車司機,這個工種又枯燥又費時又累人,歐美的卡車司機為此經常集體罷工,給錢也不愿意干。企業物流成本高企,長期矛盾突出。近年來,由歐洲汽車制造商協會、國際運輸工人聯合會、國際道路運輸聯盟聯合編寫了一份報告,呼吁長途運輸向無人駕駛卡車轉型。
模式是這樣:幾大高速公路,專門劃出一條車道,供無人駕駛卡車通行。如此一來,幾乎沒有路障難題,以目前的技術就能保證安全。而高速公路的兩端,則設置轉運中心,卡車下了高速后,再由司機進行短距離的復雜道路配送。
潘海嘯說,目前這個呼吁得到各方普遍歡迎,歐洲推行的動力比較大。由此來看,活用現存技術,配合恰到好處的“特殊場景”,抓住痛點的無人經濟,大有可為之處。
新經濟,上海具有綜合優勢
也有人擔心,無人化應用越來越多,會不會對社會就業造成沖擊?
上海交通大學安泰經濟與管理學院教授陳憲認為,短期影響難以避免,但是長期來說倒也未必。因為無人化而損失的崗位,有可能在別處產生新的就業契機。
工業革命早期,技術的廣泛應用也沖擊了原本的手工勞動人口,但接著,因為操作機器的需要,誕生了產業工人這樣的新群體。根據研究,工業革命時期的崗位置換率達到70%以上。即,有70%以上的手工勞動人口,轉為產業工人。
無人經濟同樣如此。其背后,依然離不開需要維護數據的人。那么傳統服務業崗位與新崗位之間,也有一個置換。
進一步說,技術的發展,正是為了把人從枯燥的勞動中解放出來。原本一個人工作6小時的產出,現在借助智能機器只需要3小時就能完成。勞動時間少了,未來人類的閑暇時間就會增加,福利增加,本就是一件好事。而那些增加的閑暇時間,也會產生新的需求,比如美容、健身、旅游、社交、文化等,這些需求量會大大超出工業社會時期,而相關行業又能增加新的就業機會。
“所以,從經濟學長期分析來看,我對無人經濟的未來并不悲觀。”陳憲說。尤其是目前,中國的數量型人口紅利有所下降,但質量型的人口紅利,還大有增長潛力。原本的簡單勞動力,可以變為受過教育培訓的高等勞動力,這種質量型的人口紅利,是中國下一輪經濟增長的要素之一。與其擔憂簡單勞動崗位的喪失,不如主動適應轉型,上海可以在教育培訓、提高勞動力質量上,更加主動和有所作為。
無人經濟的背后,離不開“數據”這個新的生產要素。陳憲說,過去,沒有大數據的時代,大家主要根據市場形成的價格進行資源配置、決策判斷,“價格是市場信號的主要來源”。但是有了數據、算法以后,數據有可能成為新的信號來源。
對上海來說,5年前,很多人擔憂這座城市在新技術革命浪潮中跟不上步伐,“但如今,我越來越感到,上海和其他城市相比,具有更多綜合的優勢。”陳憲分析,上海具有7大優勢。區位優勢,一面毗鄰江海,一面又是扇面腹地地形,可以很好地對接全球,輻射長三角;經濟優勢、金融優勢、科技優勢、文化優勢、人才優勢,以及此次疫情中表現出來的城市治理優勢。這也是為什么華為計劃在上海設立研發基地,上海的人才優勢和區位優勢是因素之一。幾大互聯網巨頭的文娛總部、游戲總部、金融總部也在上海。
目前,上海在無人經濟、大數據、人工智能領域的標桿企業或許還不太突出,但一旦上海的綜合優勢發揮出來,新產業的成長速度會更快更穩,構成產業鏈的優勢更強。
正如一些專業人士預計的那樣,這次疫情之后,無人經濟等新業態,或許會迎來發展的又一輪契機。但能否真正踩準賽道,獲得技術創新、商業模式的雙贏,考驗的是一座城市背后的綜合競爭力。
責任編輯;z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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